【西沉】 mm/兄弟（一）
孟灼熹远远看着夫君回来，好似拖拽着一个人，她自小聪慧，猜到那便是太子总挂在嘴边的幼弟。他们婚后四年，石言玉对她关怀备至，待下人也算温文尔雅，人人都道他宽厚有明君之相，何曾见过他这模样。
“把宵夜撤了，没有我的吩咐，今晚谁都不许进院子。”她顿了顿，想起出阁前的听闻，又转头告诉侍婢，“叫小厨房备点清淡的粥菜，再把离太子最近的厢房收拾出来。四皇子今晚歇在这里。”
石言舟几乎是被石言玉拽进殿内的，寝殿大门闭合的瞬间，他膝弯便凌厉一痛。石言舟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，五年的军营生活让他身体比从前强健许多，可随即从他嘴里出来的两个字，冷冰冰飘在耳侧，还是让他禁不住抖了一下。
“跪着。”
石言舟转身双手平举躬身下拜，“本朝规矩只有臣下跪太子的，没有弟弟跪哥哥的。太子要跪，臣下何敢不从。参见，太子殿下。”
语毕，他屈膝跪下，额头点地，如在朝堂行礼。
石言玉却不扶他，只当没听出他语调的故作姿态，负手走到人跟前垂眼看他，“五年，每月一封书信，然除我大婚那封，你一字未回。要跟我说朝堂规矩，父亲最重孝道，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。我做的哥哥的友善了，你这个弟弟够恭敬吗？”
他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，自五年前那事后，他愈发以那日约束石言舟的四个字约束自己。可在旁人面前需“谨言慎行”，在跟着自己长大的弟弟面前，他似乎找回些许少年时候的影子。
石言舟却被大哥问得哑口无言，当年他是带着怨气离开的，可这五年没有一天他不思念大哥。但当初走得决绝，伤还未好透彻，身子初愈便迫不及待离开。尔后太子新婚，太子妃怀孕又小产，他都完全错过了大哥人生的得意与失意之时。若不是今年太后病重，即便是这五年一次的述职，他也要想办法蒙混过去。
“去拿藤条。”石言玉见他不说话，只当人在反省，出口的话让石言舟心下一沉。
腰背那道长长的疤口好像又痛起来，他思绪不可避免回到五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，今晚月光很好，他却耳鸣起来，似乎听到当年炸开在耳侧的惊雷。
“言舟。”大哥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里，他恍惚抬头环顾，太子府已换了装潢，大哥眉目比起五年前更凌厉深沉，弯下腰看着他，又同小时候一样关切，“石言舟。藤条。”
他垂眸起身，心底苦笑，那种关怀或许只是他的错觉，大哥的心就跟从前一样冷硬，比起北境的锋利岩石更甚。藤条竟还在原来的地方，他不禁想，尚未过面的那位嫂嫂，听说她与大哥琴瑟和鸣，不知道若见过这凶器，大哥会作何解释。
拿了藤条，便是从前的规矩。石言舟把藤条放在桌子上，回身撩袍子又跪下，尚未开口，肩头一紧，是大哥把着他的肩。
“你可知今日那些话，父亲要是计较起来，你现在也没命跪在这儿了。”
石言舟不置可否，冷笑一声，“话都是他自己说的，有造反的爹就有造反的儿子。他不是说我像他，可我不是他，我可不会造我大哥的反。”
石言玉道：“他是你亲爹。”
“那又如何？”石言舟反问，“三哥还是他亲儿子，他为了收拢人心，不顾他的伤病。三哥熬的那一夜大雪你知道有多冷吗？大哥，老三去的时候才十八岁，他还没成亲。”
轮到石言玉沉默，三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，但从血缘说，比起石言舟有过之而无不及。石言舟说的他都知道，父亲就是一个伪君子，那一仗打得艰难，最终他们攻下城池，却失去一个弟弟。
那不是他第一个死在战场的弟弟，老二和他们三人均不是一母所出，但他最骁勇，平日往来虽不多，兄弟间却并无嫌隙。原本他可以得救的，但要用一支精锐铁骑去换主君儿子的一条命吗。那是战争的关键时候，这样动摇军心得事情石审西不会做的，他宁可舍弃儿子的命来换取更多下属的忠诚。
“是他舍弃了哥哥们，就像，他舍弃我母亲一样。”石言舟的话又响起，把石言玉从战场拉回来。他看着弟弟，没有反驳，事实上，他说的本就无错。
“大哥，咱们家自来事兄友弟恭的。但父不慈，子自就不孝。”
这话却教石言玉笑了，只一瞬，他立刻敛去表情，弯身钳着弟弟的下颌，眼神玩味，像在看一个幼稚的把戏，“你想如何不孝？言舟，你可知京城有禁军十万，统领忠心耿耿。锦衣卫数不胜数，直接听从皇命。除了陛下和太后，包括你我在内的任何人他们都能抓，四品以下官员，千户便可先斩后奏。”
石言舟莫名恐慌起来，他妄图躲闪眼神，却被制着无法动弹，迫不得已迎着大哥的眼神。
“你上过前线，该知道统帅和士兵的命常拴到一起，他们当是你的兄弟。你述职带的两千精兵能剿几个锦衣卫？还是说，你觉得西郊那三万兵马，挡得住十万禁军。”
他看着弟弟目光惊恐，余光瞥见人微颤抖的小臂和哆嗦的嘴唇，心中只道天真，“你真以为天衣无缝吗？言舟，五年边境历练，你倒是身强体壮，就是没长一点脑子。”
石言舟已愣在原地，如兄长所说，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，在大哥看来都犹如稚子把戏，更不消说在皇帝那里，早洞悉他一举一动。大哥说的没错，今日在皇帝那里的言论，若真被他计较起来，如今他即便不是身首异处，也被上枷锁进天牢了。
“跪上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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