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岁茶

同人圈,新人写手。

浮云散 下

进了伏龙芝,再优秀的人都得脱层皮,没个两三年别想出来。两三年的时间,足够明楼和汪曼春培养出情感——当真正结婚后二人的感情势必会变得不一样。并且,阿诚心里清楚,以曼春对明楼的情感,这样长的时间,足够她为他生儿育女了。

此时阿诚更感到一阵心痛,皮肉上的伤痛终究会过去,可心里的伤痛却会变成一道疤永远留在那里。

王天风已经把藤条拿出去,上面满是阿诚后背上的血,还没干透,随着王天风手臂下垂的动作,有几滴落在了高级地板上。阿香远远看着,不敢说话,她既害怕又心疼,眼睛有没有落下的泪水,暗自想着晚上该不该偷偷告诉大小姐,请明镜去关心一下阿诚少爷。

可她又立刻否认了自己,阿诚身份特殊,一向是最敏感要自尊的。受到这样惨烈的责打,他自然不希望任何人知道,更别提让明镜去看他。何况,自己是下人身份,让阿诚知道自己晓得他挨了打,心里只怕更难过去吧。

虽然她知道,阿诚从来不是摆少爷架子的人,甚至对外的名义是明家仿佛仆人的养子。但他和自己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,虽然心疼这个让自己爱慕的青年,却也知道配不上他,既然如此,就不要让他更厌恶自己了吧。

王天风出去后,阿诚知道这次的责罚结束了,或者说,才刚开始。让他去湖南,去伏龙芝,几年不能回上海,远离曼春,这才是对他的真正的惩罚。

但他除了接受,什么都做不了,这就是他的命。从他被选中,送到明家的那一刻开始,他的命运已经被别人决定了。曼春的出现是一个意外,也是他没有光亮的人生里,为数不多的一道阳光。但她是太阳,只能远远看着,却永远无法拥有。

听到王天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,阿诚才抽回思绪,后背疼得厉害,像被生生剜掉几块肉似的,屁囘股和大囘腿也挨了些藤条,但比起背上千沟万壑的血痕,也算不得什么了。血已经没有再大颗地往下滴,有些地方开始凝结,他被抽成布条的衬衫,却还粘在身上。他得把这些“脱”,或者说是扯下来,否则等血都凝住,他只怕伤口感染,会增加更多痛苦。

可只是略动一下,他便疼得冷汗直冒,这无疑给伤口带去新的疼痛。阿诚嘴里又是一阵血腥味,他再次咬烂了嘴里的嫩囘肉,只为了在牵动背部肌肉,去拉扯布条的时候叫得不那么大声。尝试了几次,阿诚只觉疼得手上没一点力气,跪在地上的双囘腿也只撑不住似的颤抖着。他慢慢跪坐下来,给自己几秒钟缓和的时间,又强迫自己将手背过去。

与伤口里被抽破的烂肉混合在一起的布料,嵌在即将凝结的血液里,搅着彼此要分不清。阿诚又深呼吸一下,挣扎着想把衣裳脱掉,这时门开了,王天风不知把带血的藤条放在了哪里,他又回到阿诚房间。

“我来帮你。”他说。

阿诚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,他知道这种时候让王天风来也许比他自己来更好。他的老师,一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,不只是对他,对自己也一样。既然阿诚无法对自己下那样的狠手,或许,让这个“刽子手”来做,会更适合。

阿诚撑着身子,尽量放松身体。王天风走到他身后,让阿诚把双手后伸。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,阿诚亦做得艰难,牵动着后背的皮肉,狰狞得跳起一道接一道的痛。他把手背过去,王天风扯着领子那一点尚且完好的布料,略略用力,便毫不犹豫地一齐拽下来。

“啊——!”阿诚根本控制不住惨叫,那些嵌进肉里被抽破的布边,跟他凝结的血混合在一起,融进裂开的伤口里。如今叫王天风心狠手辣地一拽,布料被生生扯出来,带起稍许烂肉翻起,刚凝着的伤口又涌囘出大颗的血来。

他嘴里和嘴唇早就咬得不能再破,大囘腿外侧也被掐得没有知觉,现在却是连掐着大囘腿的力气都没有了,手臂无力垂着,身子也瘫下去。王天风把几乎浸透的血衣扔在地上,扶着阿诚艰难起身,趴到床上去。他把血衣带出去,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酒精,那玩意儿不算矜贵,但寻常人家也未必常备,阿诚甚至不知道,这是不是专门为他准备下来的。

阿诚身上早没了力气,骨头都好似被卸了,王天风动手去脱他裤子的时候,人却还是挡了一下。架不住老师的强囘权,到底还是让他把裤子也一齐拽下去,赤条条的趴伏在床上。虽然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,阿诚还是觉得耳尖都像是红着,脸上更是热起来。

但随即他便顾不得这些,二十来岁的青年,在痛楚和羞涩之间,还是屈服于前者更多。王天风用棉花沾着酒精,开始替他细细擦拭伤口消毒,惨叫声在喉头滚了好几转,硬生生被他咽下去。床单被纤长的手指猛地揪起,他剧烈收缩背部肌肉,在酒精的痛苦折磨下,又出了一层层冷汗。

把身上的伤口都擦了酒精消毒,棉花全被染成了红色,都是阿诚伤渗出来的血。王天风没有额外再给他药,只是简单消毒,既然想要让他痛,又何必多做无意义的事情。

这件事就这样瞒下来,阿诚借口发烧不肯出屋,明镜担心,却又无可奈何。王天风说交给他来解决,找个医生来家里给阿诚看病。明镜一向信任王天风,阿诚也极其乖觉,不像装病的样子。只是心疼这孩子沉闷的性格,病了也不会撒娇。好在明楼和曼春的婚期将近,明镜大多数时间都花在那上面,没有再继续纠结于阿诚的伤。

阿诚只养了三天,那些伤口结痂以后,他便跟着王天风去了湖南。这三天阿诚没有出过房间,连饭菜都是阿香送到门口的凳子上,过一个小时再去取的。他吃喝都很少,除了为着即将离开曼春的痛苦,也因为身后的伤痛,让他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。这三天阿诚想了很多,勉强算是说服了自己,他的一生本就身不由己,就算勉强曼春和自己在一起,也给不了她幸福。

之后阿诚在湖南训练一年,再被王天风送去伏龙芝,他学的很快,一直是全科最优秀的学员,甚至比很多白人还要优秀。并且阿诚足够心狠手辣,他不像其他学员那样,伪装出狠心,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,决绝无心。再回到上海的时候,他已经是最优秀的特工,党国最锋利的、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武器之一。

阿诚收回思绪,见已经快到孟韦下班时间,且不说敌后卧底生活,便是在明家的那些年他早已学会做饭,不像孟韦骨子里还是一个小少爷的,哪里会那些洗手羹汤的活儿。硬菜不会做,现在的北平城也没有那个条件,但简单的家常小菜还是不在话下。谢培东比孟韦早一点到家,本欲回家做饭的人,看到桌子上已经摆着三个菜,阿诚正在烧最后一道汤,还是略微诧异了一下。

汤上桌的时候,孟韦刚好回家,外面风刮得凌冽,黑云压成似的,看上去好像要下雨。屋内却是自己的亲人,做好了晚餐在等自己吃饭,这样得场景发生过许多次,但今天这次却又和过去没一次都不一样,因为大哥亲自下厨的感动,因为家中冷清的凄楚,亦因为对已抵达南京的程小云的思念,他悄悄红了眼睛。

这一顿饭三个人都食不知味,谢培东稍好一点,阿诚和孟韦心里都各自惦记着事,自然吃不下什么东西。如今是战时,自然要以节约为主,没有吃完的菜谢培东放在阴处,洗了碗,便各自回房。

阿诚在考虑着,要不要叫孟韦到房间来,或是去找他,这时候便听见敲门声,接着是孟韦压低的声音,“大哥,我……能进来吗?”

“进来。”阿诚点了点头,想象着孟韦在屋内纠结的表情,微微笑了一下,随即在孟韦进门后,恢复神情。

孟韦轻轻推开门,却并未立刻进去,微微低着头,站在门口瞧着阿诚。阿诚坐正身体,冲他颔首,“孟韦,进来,把门关上。”

孟韦这才进去,关上门,走到阿诚身侧站着,眼圈微微泛红,不知该如何开口。他自然不知道,阿诚对于他那些心思,都心知肚明,更不知道,他现在经历的一切,都是阿诚曾经经历过的。

阿诚拉过一旁的凳子,让他坐下,平视着他的眼睛,“怎么了。”他要孟韦主动开口,把这些告诉他,自己坦诚自己的心迹。

孟韦张了张口,复又抿下嘴唇,犹疑着,不知道这样见不得光的情感,该如何告诉自己最敬重的大哥。

“孟韦。”阿诚又叫他,“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?”

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,孟韦抬头,小鹿一样的眼睛盯着他,声音很轻,“大哥,我好像,我可能爱上了,不能爱的人。”

阿诚没有追问是谁,虽然他心里清楚,但也不打算这样让孟韦尴尬,只是说:“感情是不受控的,你不必太过自责。虽然爱没有应不应该,但人,也的确需要自制。”

“是,我知道的。”孟韦点了点头,手缩在袖子里,悄悄握了拳。

阿诚说:“你想谈谈吗?孟韦。还是别的什么?”

阿诚又想起他的老师,王天风当初给他的那一顿异常惨烈的藤条,像是催化剂,帮助他尽快走出来。其实他并不认可那种方法,但不得不承认,在养伤的几天,他一个人安静待着,的确想通了以前一些钻牛角尖的事情。

但他内心不希望让孟韦再经历一次,他自己体会过那种痛彻心扉,怎么能让自己弟弟再来一次。但孟韦此时,和他当初根本如出一辙,他是不可能像当初王天风一样,狠心把孟韦送去国外的,但要他下那样的狠手,阿诚终究还是舍不得。

“我和程姨的关系,一开始并不好。”孟韦突然开口,打破屋内沉寂,“或者说,是我单方面不想和继母和平共处。但我又做不出来什么太过分的事,只能让自己不去理她,不和她说话。好像家里没有这个人一样,把她当做空气。”

阿诚没有说话,也没有什么表情和眼神,他只想安静听孟韦说话,不想表达出什么情绪,去误导弟弟。

“后来……在警局那次。程姨陪我过去,在警局,我突然就……”孟韦说到这里,几欲哽咽,甚至红了眼圈,“那天之后就不一样了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我不知道她——可甚至,我觉得她也是不一样的。或许是我想多了,是我误解了,但我自己,我知道我心里,是与从前不同的。”

这种心情阿诚太明白了,只是他与孟韦不同,孟韦是一瞬间动了心,他却是春雨润物细无声一般,在不知不觉里爱上自己的准嫂。不过此时孟韦经历的折磨和痛苦,他都再清楚不过,他完全知晓那种辗转反侧,那种求而不得。

孟韦一时沉默下来,阿诚还是没有说话,他不知道孟韦真正想要的是什么,但他毕竟还年轻,要靠自己走出来。阿诚是无法帮他想通的,但他还是可以,他可以像他的老师一样,用肉体上的痛苦,来协助孟韦。

房间内彻底寂静起来,孟韦没有继续说话,阿诚依然沉默着。继而他起身,走到自己的衣柜前,里面有一根皮带,跟阿诚许多年了。原本是一根完整的皮带,后来磨秃了稍许,他便放起来。之后被王天风拿着,剪了一段,将金属扣取下缝了一个圈方便拿,变成了惩戒阿诚的器具。

它跟着阿诚到湖南,见证过许多次阿诚的成长,之后是伏龙芝,在外国教官手里,让阿诚不断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。尔后,他们一起回国,在重庆,在北平,阿诚用这根皮带惩罚过一两个人。他一向是好脾气,却又极其冷峻的长官,虽然是个处事圆滑的人,不会让下属为难,但偶尔遇到真正欣赏的可造之材,他还是不吝惜指教。他愿意培养他们,让他们更好的为国效力,只要他们自己也愿意承受,他会很愿意助他们一把。

算起来已经有一年,或者两年没有动过这根皮带了,他和王天风有两年没有再见过,这两年里,他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打磨下一个年轻人。回到方家以后,他用挺长的时间去适应现在的生活,和人际关系,去感受家的温暖。但他不过刚适应这一切,就又要被迫失去了,回想自己过去的三十几年,好像一直都在失去,自己的人生亦不过是个失去的过程。

收回思绪,他把皮带握在手里,重新走回孟韦身边。孟韦大概猜想到了,但还是有点不可置信,他这二十余年,何曾挨过打。父亲对他一向是放养,管束虽然松懈,但有大哥的榜样,和方家的严谨家风,孟韦对自己一直要求严格。在私塾和三青团他也一直是最优秀的,也没有哪位老师和教官会跟他过不去,他本身已做得够好,何况还有他的家世,自然从未挨过责打。

其实他小时候有些羡慕那些被家庭严厉管教的朋友,他们在一起抱怨父亲和兄长有多么不近人情,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保持沉默,异常思念那个只在他童年里出现过几年的大哥。现在他的大哥回来了,虽然交流不算多,但每天他自己都能感受到,他比以前开心了一点,或许因为找回了当初渴望的那种亲情。

皮带被磨得很亮,平稳地放在桌面,和淡黄色的书桌形成鲜明对比。孟韦看着它,觉得很是扎眼,却没有说什么,只是在心里想着,大哥要打自己的后背还是大囘腿,下一刻,就见阿诚勾起食指,在桌面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,“伏上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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